幾度秋光瀲灩
漫天依舊雲霞
此間遺世獨立
形影褪去繁華
迴首來途蕭瑟
風吹遠渚蒹葭
一片孤心劍膽
轉身又成天涯
我之愛蒹葭,不只因我曾生活在一個生長著大片大片蒹葭的地方。更因那水天之際的蒹葭,於我而言恰如人生之況味,遠淡而蒼茫。是的,白水、蒹葭、孤雲、野鳧,那是純然的古意,存在於幽遠的記憶裡,而自我離開後,再沒有見過大片的蒹葭,但還是會偶然間想起,在心力疲倦的時候,在四下無人的時候,在雲破月出的時候。
蒹葭蒼蒼,在水一方,是我的桃花源。那搖動於風中的,氤氳於水氣中的,迷離於夢色中的蒹葭,都是最美的。有時我很想把她寫出來,可一但付之筆端,形諸文字,不是太濃,就是太淡,或是太虛,或是太實,我大概記得齊地的蒹葭似有仙氣,燕地的蒹葭更為閒野,秦地的蒹葭樸野而有古意,我之愛蒹葭,唯其遠淡與蒼茫,竟不知從何寫來,是啊,這世間,熾烈的,明媚的,艷冶的,大抵都是容易圖寫的,唯有遠淡與蒼茫,最難道出,如果一定要說,蘇軾的那句「迴首向來蕭瑟處,也無風雨也無晴」或可幾分彷彿。
蘇軾說他上可以陪玉皇大帝,下可以陪田園乞兒。真是文如其人,所以他的文字中可以間雜哩語,亦可高妙的讓人直想乘風歸去。蘇軾筆下,可以為遊仙詩,可以為學士詞,可以為狂夫言,可以為滑稽語,或如兄弟聚首抵足夜談,或如尊宿談禪正襟危坐,每每心有所想,文字應手而落,必曲盡其意妙傳其神。至於迴首向來蕭瑟處,也無風雨也無晴,自然是他萬千文字如維摩詰變相中的一種,但,也是最像他的那一種——這是我獨立水濱遠望蒹葭時悟到的。
有人說,詩人都是要吃了苦頭,方得苦盡甘來,筆頭生花的。也許吧,但也不盡然。若說苦,現在的人,互害相殺,苦到了家,卻是越苦越惡心境越下,沒有苦盡,更無有甘來。所以說,蘇軾的文字不來源於人世之苦辛,命途之多艱,而是源於他能夠尊奉道德始終如一的心境。至於苦,只是磨劍石,心中有劍,以石砥礪,鋒刃自出。心中無劍,磨來磨去,不過爛泥。
所以蘇軾走過了很多地方,吃過很多苦頭,一生波折,濃墨重彩,卻寫得出如蒹葭般悠遠的文字。
而當我憶起蒹葭的時候,竟如立秋風,不由感嘆人生的路各有不同,而人生的領悟卻常常殊途同歸。驀然迴首間,大抵也是鳳凰池,烏台獄,赤壁頂,西湖畔,一路走來,盡作蕭瑟。憶元祐,說諸賢,歷黃州,夢珠崖,已成追憶,望若蒹葭⋯⋯